近幾年，流浪律師的情況越發嚴峻，曾是金飯碗的律師業，如今也出現低薪、無薪實習、僧多粥少等現象。但縱使如此，仍有許多人前仆後繼地想進入這個領域。身在「流浪」的浪潮中，面對一年一千個律師，但訴訟業務量並沒有上升的情況下，法律人應該要有怎樣的思維面對這超級大浪？法律還是一個值得投資的行業嗎？律師執照生鏽了，還有必要考律師嗎？除了訴訟律師，還能做些什麼事？
『不一樣的法律人』是智由博集的最新專題。我們將邀請一系列有著不一樣經歷的法律人，來分享他們的看法。『不一樣的法律人』專題獻給那些正在思索要不要、該不該進入法律領域的朋友、正在大學和法律纏鬥的年輕人，以及取得律師執照卻仍然茫然的法律人。
玩角色扮演遊戲的時候，隨著角色等級的成長，通常可以獲得有限的點數來強化科技樹中各種不同的能力，當某個能力被強化到一定程度的時候，就可以發展另一種能力。如果拿人生來相比較，時間可能就是你的點數，科技樹則是你所可以學習的知識領域。在遊戲中總會有幾種超強的點法（編按：例如是要力量型，還是體力型），人生好像也是有幾種主流的成功典範。
不過，超強點法真是最適合你的嗎？
隨著不同的際遇，有些事情我們把握了，有些事情我們放棄了，這種種都造就了如今的樣貌。怎麼配置人生科技樹上的點數，其實沒有對或錯，與其追求超強點法，或許更該重視自己想要變成甚麼樣的人。
很多的法律系學生畢業後考取律師，進入事務所服務，或是自行開業接案，亦或是擔任司法官的工作。作為學生的身分，進入事務所實習、法院工讀感覺不是件太困難的事，但想要進入公司法務或政府幕僚似乎就距離遙遠了些，畢竟公司的法務部門很少收實習生。
這一次智由博集特地邀請了奧創傳媒的共同創辦人紀文富（下簡稱Eric），讓我們聽聽他如何一路從一個電玩狂熱者，到擔綱經濟部編纂遊戲法規的幕僚和遊戲公司的一人法務，並成長為遊戲公司的內控主管，最後開創自己的新事業。究竟他是如何從法律出發，往外發展配點自己的科技樹，中間又發生哪些偶然的故事造就現在的成績？
“Level 1 大學：行百里路半九十”
智由博集：大學時期有為了生涯發展做過甚麼不一樣的嘗試？
Eric：
年輕時因為自恃聰明，不太認真念書，成績也可以維持得不錯，年少輕狂總覺得其他同學比自己笨。在大學的時候迷上了電玩，時間都花在世界帝國、魔獸爭霸、紅色警戒等即時戰略遊戲上，我的電玩成績當年甚至可以和區域賽手一較高下，你就知道我有多瘋狂。但這也犧牲了我好好念書的時間。坦白講我的法律系是混畢業的，當時總以為律師證照不就是念兩個月就可以拿到的東西？
當完兵後幸運地靠短期衝刺考上了法研所，我也和大家一樣考律師，當年的我對考試總是信心滿滿，覺得只要短期努力就可以達到自己想要的成果，第一次考律師念了兩個月卻以些微差距敗北，心想再準備一年肯定沒問題，但第二年卻仍然是相同結果。
那時才理解了「行百里路半九十」的道理。雖然花2個月準備可以只差不到一分上榜，但要彌補這看似微小的差距，即使是花費5倍以上的時間可能都是不足的，已經27歲的我才發現自己原來不是那麼的聰明，一直以來都太過驕傲，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，但是在荒唐度日、虛擲人生的大學結束，自己的小聰明卻已不能彌補別人長期的努力。
“Level 2 研究所：學無止盡，打破砂鍋問到底”
智由博集：念法研所對你來說最大的價值是甚麼？對於實務工作有很大的幫助嗎？
Eric：
在研究所時期鑽研的內線交易、公司治理、金融資產證券化等議題，坦白講對日後的工作幫助有限，但寫論文時受恩師莊永丞老師嚴謹的訓練下所養成的態度，令我一生受用無窮。
莊老師做學問的態度是，要求我們一定要看原始資料，不要依賴翻譯的文獻，事實上這個習慣的養成並不容易，但在過程中也會發現很多二手資料多少有些謬誤，學習找一手資料的過程會養成我凡事追根究底、實事求是的習慣。我想或許有些研究生寫論文常會在意字數有沒有到標準，當時莊老師所說的一段話，現在也可以拿出來分享：
「你寫10萬字我可能不讓你畢業，你寫3萬字我也可能讓你畢業，你知道我要求的是什麼了嗎？沒錯，就是質不是量。假設你寫了4萬字，裡面只有4千字是真正的個人見解，並且對於該領域的發展、進步是有價值的，這本論文就很棒。」
念研究所最大的價值就在於學習分析問題、解決問題，以及建構自己思考邏輯的方法。
“Level 3 工研院技術移轉中心法務：法律人要走入人群”
智由博集：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，有帶給你甚麼特別的震撼？
Eric：
當時覺得承接政府專案的法人單位薪資不錯，工作也穩定，在學姊的推薦下就選擇進入工研院技術移轉中心做法務工作。年輕人一開始進入職場，總會想發揮創意，有所作為，在審查合約時，總會想引用法規，東改西改，這邊加個履約保證、那邊再加個懲罰性違約金，但看在產業前輩眼中就是個外星人。
其實進到產業，法律人最大的價值是過濾風險，所有的事件都可以分成應然面、實然面，剛進入職場的法律人有時候會犯一個毛病，就是只看到應然面，例如在討論合約時，堅持不接受懲罰性違約金，對方不讓步就掛電話，時常和業務單位吵架，自以為是個稱職的法務，為公司利益奮戰。
其實或許可以考慮和業務單位的人討論、評估賠償的風險會在甚麼樣情形會發生、發生的機會有多高，才發現有的時候在實然面上根本不會發生，法律人的驕傲成為了別人眼中的文字遊戲。此時才慢慢體會到，要思考如何不讓自己的努力成為別人的絆腳石。
學法律的人懂法律是理所當然，但能用白話傳達使非法律人理解，才是職場表現自己價值的重要技能。
“Level 4台北市電腦公會：業務能力是在不斷被拒絕、被罵、硬著頭皮再出發的輪迴中磨練出來的”
智由博集：是甚麼樣的機緣開始接觸到了遊戲領域？所做的工作內容與過去擔任的法務有很大的不同嗎？
Eric：
當個類似公務員的角色其實並沒有不好，論薪資、福利都不錯，會離開就只是因為覺得自己應該還有更多的可能性。
到了這裡其實就與大學時沉迷在電玩世界有了連結，或許我會被分到做遊戲內容分級的單位是陰錯陽差，但換個角度想，如果不是自己曾那麼熱愛電玩、又如此熟悉，那麼我可能早就因為工作的繁瑣與壓力而離開、再加上原本是要準備律師考試的，怎麼可能待得下來？
我們的業務也包含了遊戲法規的編纂，台灣當時的三部遊戲法規：遊戲軟體分級管理辦法、線上遊戲定型化契約應記載及不得記載事項、線上遊戲點數（卡）定型化契約應記載及不得記載事項，就有兩部是我有參與其中的，其中，遊戲軟體分級管理辦法就是電腦公會法務長和我討論寫出來的。
為了把草案寫出來，不僅研究了六國的分級法規，還要密切關注母法的修法進度（當時是兒少法），了解授權範圍，在嘔心瀝血地寫完第一版後覺得很有成就感，自認應該是無懈可擊的，直到開完第一次公聽會才知道，自己的價值判斷，與社會上的角力有很大的落差，兒盟、展翅、勵馨、全國家長聯盟、教師組織、遊戲橘子、樂陞、智冠…等單位各自的立場都不盡相同，在沒有多方協商的情況下寫出的東西，結果就是大家都討厭你。例如博奕遊戲業者所發行的不該當刑法上賭博罪的遊戲，在美國ESRB分級組織下被歸類為擬似的賭博(simulated gambling)，分級在Teen(13+)，但因為業者的壓力，我們只把它分類在6歲以上的保護級，這個版本到了兒少團體那馬上被罵翻。最後整個分級辦法定案，共改了上百多版，開了快40場公聽會。
在累積更多的經驗後，除了分級法規，我們成立了當時全台唯一的數位內容分級委員會，過程中挨家挨戶地請人來當委員，親身體會了要如何分配委員間的角力，要知道要創造使各方勢力可以溝通順暢的平台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，更何況委員們還是無給職。我的業務能力其實就是在不斷被拒絕、被罵、硬著頭皮再出發的輪迴中磨練出來的。
這段日子的經歷，會讓我想建議還在學的法律人應該要盡早訓練簡報技巧、向人群說話的膽識，法律人習慣的書面格式都是一大塊又一大塊的文字磚，這樣的東西固然完備、嚴謹，但離人群太遠了，如果不是針對法律圈的人，我們要以不使用專有名詞為傲，字能少就少，圖能多則多。
“Level 5 晶綺科技一人法務：千萬不要有「這不是法律與我無關」的想法”
智由博集：那後來又是甚麼機緣決定正式踏入遊戲業？過去大多的時候是處於產業的對立面，進入產業後在心態上有甚麼樣的調整呢？
Eric：
在電腦公會的這段期間常和遊戲業的人打交道，他們應該也是被我煩怕了，再加上法規又是我寫的，就決定把我挖角過去，而我自己也想再試試更多的可能性，於是就正式踏入了遊戲產業，這也印證了只要你做的工作有另外的專業，別人不會因為你沒有證照而瞧不起你，努力工作仍會被看見。
進入遊戲業後，成為晶綺科技的一人法務，任何法律問題從規畫面到執行面都一手包辦，老闆交代的事就要會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自己作主，即使找董事長、總經理也沒有用，因為全公司沒有人比你更懂，雖然壓力更大，但成長的速度不是過去能想像的，而有些事情雖然可能是當窗口、但久了也會熟悉，慢慢的所會的技能越來越廣泛了。
法律人進入產業後在審查商業模式時，第一步肯定會思考是否合法的問題，如果有疑慮，那也不必急著潑老闆冷水，我們可以想想如何讓它變合法，我所說的並不是指鑽法律漏洞的技巧，而是可以思考怎麼做可以排除這些風險。法律人給公司提供的建議，如果只關注程序面是否合法是不夠的，更重要的是評估法律風險產生的「後果」是不是公司可以承擔或可以透過其他方式衡平的。而要養成這樣的思維得靠長期了解業務的想法，和公司其他部門溝通，並且熟悉商務才有辦法勝任的，因此要做好公司法務絕不能有著「這不是法律與我無關」的想法。
“Level 6 伊凡達科技內控主管：具備跨領域能力才可顯現你的價值”
智由博集：你覺得自己靠的是甚麼能勝任內控主管的腳色？除了法律以外的能力你是怎麼準備的？
Eric：
因為研究所養成了追根究底的習慣，不懂的事情沒弄懂心裡就會覺得很不踏實，在做一人法務時不管是不是份內的工作，我都充滿著好奇努力去了解，不論是投資、商務、會計、請購、採購、寫合約談條件、人事薪資、職災、勞健保、產業消息，大大小小我都會把他們弄懂。
也是因為好學的心態，讓我的職場技能不斷的增加，很感謝伊凡達科技的蕭顧問賞識，到伊凡達後擔任的就是內控主管的角色了，不再僅是法律面，也開始做稅務、商務談判、投資、IR（投資人關係管理）等。
記得剛進公司的三天就被派去國外完成一筆交易，新官上任就被委以重任是因為老闆認為我會談判、會談條件、也會寫合約，可以一條龍的把事情全部處理掉，沒有不找我的理由。這並不是要強調自己多麼的厲害，而是因為把握了每個學習的機會，當你具備了足夠的技能，機會降臨就是大展身手的時候。
人生是一串偶然的集合，每個人都有屬於你必然的結果。
智由博集：一路走來，你是怎麼看跨領域這件事？
Eric：
在我心目中跨領域的原則是三點不動、一點動，就是攀岩的概念，一次動一點，穩住了以後再動下一步。人生沒有一段經驗會是浪費的，不要認為這和法律無關，就不去做、自己一路走來，每一份經驗都用上了。
把握每個當下，一路耕耘下來，看到了一點可能性就前進一點，從自己的核心能力慢慢拓展，擴大自己的科技樹。
其實從去年開始，我也和夥伴創立了奧創傳媒，從遊戲業的綜合經驗，我們看到了廣告業的機會，也開始了自己的創業。一直以來我不認為自己是個很有創造力的人，可是當別人有一個發想的時候，即使還很粗糙，我便可幫助他做修正、把藍圖畫出來、並且扮演好執行者的角色，創業中所需的技術連結、商業模式規劃、募資、業務、風險評估我都可以處理，我把自己準備到找我就接近是找了一整個後勤團隊的價值，當IDEA找上門，走上創業之路就是一種必然。退萬步言之，即使創業不順利，還是可以回到自己的舒適圈，當核心能力鞏固好後就有嘗試更多可能性的本錢與勇氣。
另外，多看書來增加視野，其實入門方法很簡單，倒也不用特別甚麼推薦書單，去書店從你想涉獵領域的書籍銷量前10名中隨便挑3本來看，一開始你可能不會判斷它的價值，但越念越多後漸漸地就會知道哪些東西是原來是這麼一回事、哪些東西原來其實是道聽塗說，開始建立自己的思考邏輯。
“Eric的獨門配點秘笈”
- 律師考試要不要考，想清楚自己人生的規劃，自己算是陰錯陽差剛好現在做的工作不用律師證照。如果你很確定律師就是你的目標，那麼不管如何都必須考到，即使像我現在年紀不輕了，如果有需要，我還是會拚了命努力，沒有任何理由、藉口考不上。如果很確定這張牌不會在你的未來用上，那就勇敢的往你的目標前進吧！或者在目前你所能想像的未來不是那麼明確，那我還是建議去考考看吧，創造更多的可能性，不過要訂下合理的停損點，我的建議是兩年，考不上也不用灰心，趕快轉換跑道，說不定屬於你的必然正在發酵中。
- 如果想要嘗試跨領域，第一分工作會建議企業法務，越大規模的公司越好，可以考慮金融業或科技業，一般來說科技業碰到跨國、商務談判的機會比較多，金融業則是相關法規多如牛毛，消費者問題很多，需要比較細心。不過要小心的是這些企業都有他們留人的辦法，有可能雖然月薪五萬，但加上年終可以領到20個月，你可能就離不開了，這邊強調的並不是錢，如果你覺得這樣安安穩穩過生活也很好，只是要想清楚是不是還有更想去的地方。
- 至於企業法務需不需要拿國外學歷的這個問題，如果只以賺錢來看投資報酬率，回收可能是很長的，出國並不必然正確，或許考上律師證照加上工作經驗，會比較有效率。青春也是要考慮的事情，我看到的許多檯面上引領風騷的人物很多都是20歲出頭就出來打拼了，實務工作的訓練不見得比不上留學。當然想進一線的大公司是否有國外學歷會是個門檻，甚至有些科技業招收法務會區分中文法務、外文法務，有國外的學歷可以讓你的競爭力增加，創造更多可能性，而且如果出國念書對你來說重要的是拓展視野，那麼如果家裡面有能力負擔，或是你敢扛學貸的話，那就出海去吧！其實學歷只對於第一份、第二份工作有比較大的影響，重點還是你在每個工作中的表現。
- 把每個當下做好，不要打壞自己的名聲，除了做好自己分內的事，要想著自己還可以多做什麼，例如即使不是自己的業務範圍，我還是會跟老闆說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。你的眼界決定了你所能及之處，而所累積的一切會把你帶往屬於你的必然。一路上勤勤懇懇地走來，雖然不見得會賺大錢、出名，但人生肯定會有意思多了！
（Cover photo credit：James@flickr CC BY-ND 2.0）
